传奇船长的终结

文｜体坛周报记者 梁希明

托蒂与教练关系破裂并不罕见，他曾是罗马王子，如今是罗马领主。当必须在教练和传奇之间做出选择时，往往牺牲的就是教练。

2011年，罗马变局，托蒂逐渐衰落

从1993年出道以来，托蒂将整个青春岁月都奉献给了罗马，在罗马获得了高于一切的权威。直到今年，人们的印象里，托蒂就是罗马人，不可触碰。任何一位教练想要在罗马生存，首要任务就是让托蒂过得舒服。但从2011年开始，事情发生了变化。美国资本入驻罗马，老板换了，新的管理层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。如果旧势力不能和新东家合作，注定会被视为绊脚石，受到打压。

这种现象不只限于足球或体育，任何企业都有可能发生。托蒂第一次在罗马尝到被打压的滋味，当时的总经理巴尔迪尼公开斥责托蒂懒惰。从1993年到2010年，整整17年，这完全是不可想象的。如果没有新东家的支持、建议和默许，一个身为俱乐部高层、只掌握部分权力的经理，怎么敢对王子如此放肆？

甚至球迷也反目成仇——2011-12赛季，罗马主场对阵尤文图斯，比赛僵持了70多分钟，罗马获得了点球！但托蒂生涯中被进最多球的布冯，却扑出了托蒂的点球！罗马错失良机，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，不得不接受0-0的平局。这是托蒂第一次被极端球迷辱骂。悲痛之余，王子说，如果他们不要他，他可以走人。当然，这也是第一次。

需要指出的是，意大利境内的所有极端球迷其实都与俱乐部有着密切的关系，他们在看台上的过激行为看似“足球流氓行为”，但实际上很多都是受到俱乐部内部人士的指使甚至纵容，极端派对托蒂的辱骂很​​难说不是俱乐部对托蒂打压的延续。

托蒂投降，降薪+削弱权威

托蒂最终屈服了，他第一次知道罗马不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，相反，新东家急需通过续约、降薪、削弱权威等方式来挫伤托蒂的傲气，托蒂接受了。从此以后，托蒂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再是绝对主力，也不再是队内薪水最高的球员，换来的却是新东家对他地位的认可。解决了这个问题，托蒂的心态也平静了下来。老托蒂还是慢慢发挥自己的热度，于是他便在意甲打出了244球的战绩，超越诺达尔仅次于皮奥拉，创造了欧冠最年长进球纪录，职业生涯打进300球。

幸亏鲁迪·加西亚既没有违背老板意愿，也没有照顾托蒂的地位，法国人配合默契，托蒂依然是罗马队的重要一员。但如今加西亚走了，托蒂失去了最后一道保护伞，斯帕莱蒂又被新东家帕洛塔亲自请回来。新教练的决定肯定有老板在幕后支持，更何况斯帕莱蒂还有2009年的旧账要算呢！

斯帕莱蒂必须对托蒂采取行动

从2011年开始，托蒂和罗马新管理层之间的默契再次被打破。托蒂本以为斯帕莱蒂会延续加西亚的关怀，结果斯帕莱蒂来了“治黄河病”！前任的一个死结就是罗马队的训练量太小，无法高标准严要求，球员们甚至拒绝监控跑动距离。这当然是狼王多年特权的结果，年近40岁的托蒂无法像斯帕莱蒂青睐的假中锋佩罗蒂那样跑动，斯帕莱蒂必须拿托蒂当替罪羊，把罗马队的氛围给搞垮。

托蒂在欧冠对阵皇马的比赛中只获得了3分钟的出场时间，这会是他在罗马的最后3分钟吗？

在对阵皇马的比赛中只获得3分钟的出场时间后，双方彻底闹翻，托蒂大爆发，但这一次不是2009年。大新闻背后的含义是，过去斯帕莱蒂和拉涅利是弱势一方，加西亚是平衡者，现在斯帕莱蒂完全是强势一方！

托蒂在看台上显得孤独。

很有可能，即便托蒂依然像2011年那样投降，斯帕莱蒂也会“用尽残存的勇气追击敌人”——托蒂败阵之后，罗马5-0战胜巴勒莫，斯帕莱蒂已经连续4场获胜，形势一片大好，完全有可能在赛季末冲进前三，在如此动荡的赛季里保住欧冠席位。如果成功，斯帕莱蒂将是帕洛塔英明决策的证明，必将获得更多的权力。

这意味着，我们很有可能很快就会看到托蒂的伤心退役。

与托蒂的经历最直接关联的就是皮耶罗，虽然两人性格不同，皮耶罗也没有托蒂那么霸气，但他们的传奇轨迹却是如出一辙。

卡佩罗的压制证明了皮耶罗的伟大

皮耶罗不像托蒂那样生在罗马、长在罗马、一生效力一支球队。但几乎是一样的——从里皮执教第一年，结束尤文图斯9年联赛冠军荒（尤文图斯历史上最长的干旱期），到孔蒂执教第一年重夺意甲，在电话门之后彻底转身。皮耶罗经历了尤文图斯从1995年到2012年的所有重大历史节点。他和托蒂一样，是俱乐部里毫无争议的一号门将，在场内场外都享有极高的人气。但最终，皮耶罗不得不离开，尽管双方为了面子还互相客气——这是皮耶罗一贯的性格，改变不了皮耶罗被尤文图斯“流放”的现实。

皮耶罗和马尔蒂尼，尤文图斯和AC米兰的灵魂人物。

皮耶罗在尤文生涯中，并非没有被压制过。卡佩罗执教两年，第一年皮耶罗“频繁被替换”，第二年，皮耶罗又“频繁被替换”！他的出场次数和首发阵容不断减少，但此时的皮耶罗却展现出了一个真正伟大传奇的闪光点：包容、妥协、不生气、不抱怨，尽量不把内部矛盾公开化。一旦上场，他就抓住机会释放。正是在卡佩罗的压制时期，皮耶罗成为了尤文图斯历史最佳射手。即便在沦为“主力替补”的时候，他依然因为身上的诸多闪光点而感觉自己是头号主力。

德尔皮耶罗的空白合同续约方式

托蒂强硬，皮耶罗柔弱。不管是托蒂霸气的一面托蒂意甲进球，还是皮耶罗“以柔克刚”，两人都是与主帅的较量中的赢家。然而，当尤文图斯连续两年排名第七，陷入灾难性的低谷时，他们不得不彻底更换整个管理层。在阿涅利出任新主席后，新东家与传奇之间的矛盾开始展开。

德尔皮耶罗是阿涅利上任以来面临的第一个大难题。年迈的德尔皮耶罗想要以优惠的价格继续续约，凭借他的威望和人气，尤文图斯无法拒绝。但面临经济危机的尤文图斯必须大幅降薪，如果这次降薪不成，后续的降薪就无法实现。

皮耶罗很聪明，他知道尤文图斯不会答应高额的薪资要求，双方必然会陷入僵局。于是他以退为进，摆出一副极为慷慨的姿态：他愿意签一份空白合同，让尤文图斯来填薪资数字！

这一举动，如同他过去无数次在球场上挽救球队于危难之中一样，再次让球迷感动不已：我们的俱乐部英雄，有如此宽广的胸怀。真正有压力的是阿涅利，他正处于是否继续执教的两难境地。所有人都在关注阿涅利上任后面临的第一个棘手问题，如果他不能渡过难关，那么这一任总统任期将毫无意义。

正是皮耶罗的空白合同激怒了阿涅利，尤文新任主席下定决心摊牌，公开宣布：不再与皮耶罗续约，合同到期后，皮耶罗将不再是尤文球员！

这里无法分清是非。无论如何，阿涅利在第一关的坚韧为尤文图斯的四连冠奠定了基础，而皮耶罗也再次展现出了超人的号召力——在明知续约破裂、即将离队的情况下，他依然以最敬业的态度踢完了比赛的每一分钟，并在与国米、拉齐奥这关乎冠军的硬仗中打进了决定性的进球。

但没有了尤文图斯，皮耶罗就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，在澳大利亚流浪两年，拒绝退役，却始终找不到球队。两位在上世纪90年代意甲黄金时代崛起的伟大传奇，在职业生涯的最后，却落得了同样的下场。

传奇的终结也许注定是不愉快的，尤其是那些传奇中的传奇，马尔蒂尼就是这样一位超级传奇。

马尔蒂尼在最后一次亮相中遭遇羞辱

马尔蒂尼的名字本身就是一项纪录：为AC米兰出场902场；意甲联赛出场647场；欧洲历史上出场175场；为AC米兰出场139场欧冠比赛；8场欧冠决赛；世界杯决赛出场2216分钟……

所有这些数字都会被标注上“最多”两个字，当然，还有这个数字：为AC米兰效力24年132天（1985年1月20日至2009年5月31日），这个数字无人能超越。

马尔蒂尼曾五次带领AC米兰夺得欧冠冠军奖杯。

马尔蒂尼凭借自己的职业素养、能力甚至颜值托蒂意甲进球，让左后卫这个场上配角的位置变成了主角，无论是AC米兰还是意大利国家队，他都是站在历史巅峰的伟人。

马尔蒂尼的告别赛并不完美，甚至不够温暖。

但让人无法理解的是，这样一位伟人，在2009年5月25日（米兰本赛季最后一场主场比赛，联赛倒数第二轮）的最后一次亮相中托蒂意甲进球，却遭遇了数千名极端球迷有组织、有预谋的辱骂。当马尔蒂尼绕场走动时，南看台上响起一片嘘声，这终于让伟大的保罗情绪失控，向看台竖起了中指，平时英俊的脸庞也在那一刻变得狰狞。一场本该充满温情的盛会，被彻底毁了。

正因如此，马尔蒂尼退役后“回不了家”，无法回到俱乐部谋职，只能在米兰内洛之外流浪。AC米兰近几年状态下滑，老队长更是批评者的主要对象，这加剧了他与加利亚尼的矛盾，AC米兰之子注定要被流放。

米兰高层惧怕 90 年代的超级巨星

其实马尔蒂尼只是一个代表，是上世纪90年代群星璀璨、所向披靡的米兰的代表之一。那个米兰历史上涌现过无数的人物，但正是因为这个群体太过强大，加利亚尼才对其深感忌惮。因此，除非他们像巴雷西一样保持沉默，否则这个群体的成员很难被米兰接纳。

一个很难解释的问题是，为何AC米兰近年来更愿意选用白手起家的菜鸟教练（西多夫、因扎吉）或是米哈伊洛维奇这样的“外来者”？更何况米哈的蓝黑背景是顺利工作的一大障碍，即便米哈有足够的执教经验，但他其实也已经在中下游球队混迹多年，既没有令人信服的豪门战绩，也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风格。

米兰显然有一位经验、风格、年龄都非常理想的人选——多纳多尼。在如今没落的米兰，没有比多纳多尼更好的主教练人选了。他资历足够，曾执教过意大利国家队，经历过欧洲杯，他的执教理念不是绝对功利的，即便带弱队，他也是开阔视野，敢于对强队发起进攻。

米兰为何从来不给这样一位各方面都很理想的球员机会?加利亚尼怕多纳多尼难以驾驭，宁愿忽视他，因为他来自90年代的伟大球队。

或许，在意甲所有的传奇中，萨内蒂的结局是最好的。虽然在他退役时，国际米兰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辉煌，但萨内蒂却以他无可挑剔的完美人格，赢得了场内场外支持者和反对者的一致支持。也正是因此，他在国际米兰的19年里，能够戴上刻有队友名字的队长袖标，被高高抛起，享受无比敬意的时刻。

像萨内蒂这样的人，能够在自己效力了近20年的俱乐部度过余生，既是幸运，也是难得。

萨内蒂具备传奇球星的所有优点，却没有他们的缺点——萨内蒂之于国米，就如同托蒂之于罗马、皮耶罗之于尤文、马尔蒂尼之于AC米兰，但他没有托蒂的霸气，却有皮耶罗的隐忍和马尔蒂​​尼的长青。

相比托蒂和马尔蒂尼，萨内蒂就更加弱了。2006-07赛季，曼奇尼也曾计划趁自己掌权时“打压”萨内蒂，就像斯帕莱蒂对托蒂那样。曼奇尼将萨内蒂降为替补，毕竟斯帕莱蒂习惯的右后卫位置有麦孔这样的优秀替代者。萨内蒂打电话求饶——这种动作，莫拉蒂宠爱的阿德里亚诺在迟到面临球队处罚时，也常常会做出。莫拉蒂经常会心软，向球队打招呼，主帅也就没法再施展威严了。在斯帕莱蒂唯一一次使用特权后，曼奇尼接到了莫拉蒂的电话，于是他“调”萨内蒂去踢防守型中场。

19年过去，萨内蒂依然保持着年轻球员的模样，但他已经成长为蓝黑军团历史上最伟大的队长之一。

萨内蒂牢牢把握住这个机会，没有给“敌人”任何借口。在早早与罗马的决战中，萨内蒂站在防守型中场的新位置上，打出了代表国米以来难得一见的杰作。抢断、传球、前插、助攻，他无所不能，甚至在30米外重重一脚射门击中门柱。国米1-0获胜。进球的是克雷斯波，但萨内蒂当之无愧地成为本场最佳球员。

曼奇尼无话可说，他想看到萨内蒂“不干活”，这样自己就有充分的理由进行自己的改造，但萨内蒂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。从此，萨内蒂就被牢牢钉在了防守型中场的位置上，国米多了一个绝对可靠、多才多艺的防守型中场，但曼奇尼的个人权威却丝毫没有增加。

与不与对手正面交锋的托蒂不同，萨内蒂用场上无可挑剔的表现征服了一切，就像皮耶罗一样，让“敌人”们哑口无言。

让我们把最近托蒂被驱逐出基地的事件再拉回来，一位伟大的职业生涯即将结束。也许我们之前想象过很多结局，但现在最不想看到的，却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——鸟死了弓就收起来，兔子死了狗就煮熟了。但托蒂、皮耶罗、马尔蒂尼、萨内蒂、贝尔戈米……似乎所有意甲旗手都逃不过这个结局。在击败了无数教练之后，他们最终还是会被一位意志力最强的教练压垮。

那么多的功勋球员，都将自己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自己的家乡球队，但遗憾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，都没能很好的完成自己的职业生涯。

从这个意义上来说，足球并不快乐。伟大的英雄往往不会有伟大的死亡。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话故事，终究是谎言。

主编 | 耿鹏飞 实习编辑 | 李静懿